饥饿的世界
饥饿的世界
季用
粮荒征服了全世界!
中国是不必谈了,米价如鹏博九霄扶摇直上,“七月涨风”虽未如一般推测之险恶,然五十万元一石的白粳,十足较战前涨了五万倍!京沪两地还算天堂,平津在大包围中,保定遍体鳞伤,东北更不用提,成万吨的大豆高粱化作硝烟,加以华北的大旱冰雹,展开在眼前的是道路流离,死伤枕藉。然而闭起眼来想想远景,也仍旧是黯淡恶劣。
假使世界其他各国,能够以余力援助饥饿灾荒的国家,也可以使形势略转缓和,无奈“大战之后,必有凶年”,全世界各国,没有一个不闹粮荒的,自顾不暇,那有能力救我们?
有粮食可以输出的国家只有美国、加拿大、阿根廷和澳洲,倒有三国在西半球。但其中如加拿大和澳洲的粮食,已竟然被英国包占了,英国和加拿大订了四年的合同,收买了他的存粮。澳洲本年的收成极坏,因而出口量甚微,现在播种第二期作物,预计非本年十二月不能收获。阿根廷的粮食本来很多,唯交通工具太缺乏,港口拥塞,出口困难。而且在法西斯余毒未净的阿国,他把存粮当作一张王牌,要胁着各国对他友好,并以他所缺乏的机器为交换,粮价订得特别高, 几乎比美国和加拿大高一倍,这种乘人之危的态度,未免不足为训。按他本年丰收的情形说,每月可以输出粮食一百万吨,自五月继续至七月,颇足解决大部分欧洲粮食恐慌,可是基于上述的阻碍,其出口总额将不能超过一百五十万吨,亦即每日【按:应为月】五十万吨。
夏天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仅欧洲各国五六两月份就各缺食粮一百万吨,这之后,虽然小麦可望收割,六七两月份每月仍需输入七十五万吨,始足维持最低的配给。
加、澳、阿等国既靠不住,只好乞援于万能的美国,幸而美国本年是丰收之年,以美国为中心的“国际粮荒急救会”业经组成,其中包括三十二国的代表,该会曾向阿根廷要求每月输出食粮一百万吨,现尚未有结果。美国每月输出的粮食约达一百四十万吨,火车船舶都在尽量装运,但仍然感觉不敷用,把一百多万吨的食粮分配给全世界若千万的饥民,每人能获得几两?顶多能够度命而已,工作的力量俱是谈不到。譬如说,英国每人每天获得的食品只能维持二千八百卡的热量,——工人照例须保持四千卡——一星期配给到四磅面包,三两牛油,一个鸡蛋,肉类没有一定,有猪吃猪,有羊吃羊,(多半是羊肉),牛奶至配给五岁以下的小孩,也只限每人一品脱。此外不配给的东西,还要凭配给的“点子”买,每日只给三十二点,一磅火腿就去掉十二点!得花上五角美金,(配给的每星期只有二英两。)一大罐罐头牛肉也许就把三十二点一扫而光。
德国的食粮情形最为恶劣,虽然说是战败国咎有应得,但老百姓并无罪呀。其次是奥国、意大利、罗马尼亚。南欧东欧各邦,无一不在天灾人祸交相迫害之下。美国粮食在六月份出口额减至一百一十七万九千吨,因政府要在六月底以前调整进出口,致一部分粮食未能装出,这更使挨饿的国家感到威胁。
美国为了食粮输出分配均衡,并选取最急需的国家为输出对象,据说将决议延长进出口管制,盖商人唯利是图,说不定会把粮食运到并不急需的国家去,只要出的价钱大。至于进口管制,是为了私人独占贸易及垄断货色。有人说,如果进口不管制,也许美国的肥皂厂会把全世界的牛油及其他脂肪类都吸进,使世界产生油荒。这是美国自吹自擂的话,事实上管制进出口还不是为了封锁苏联及其支配下的各邦!
为了应付青黄不接,各国都在把配给量减少,以维持较长的饥饿时期。欧洲本地出产的粮食原可供半数需要,但今年是一点希望没有,年成太坏,冬季过长,有的地方——如乌克兰——则闹旱灾,冰雪和骄阳,一样可以毁灭了收成。
食量减得最惨的还是德国,英美区配给量只能维持一,五〇〇卡的热量,最近并将减至一,二〇〇卡,那就无异乎捱着三分之二的饿。人饿急了是会造反的,英美驻军因此下令,为食粮问题而暴动或示威的要严惩,甚至处死刑。一面则努力设法将粮食输入,自五月至六月,打算每月输入四十万吨,七月收获,英美希望德国可以逃出灾荒。本来英美区是偏于工业的,工人们因为食粮不足,当然不能达到生产水准,常常在一个月内要出去若干日到乡村去找吃的,这样一来,煤和其他工业的产额都因而大减。
苏占领区是农业区,唯本年收成亦坏,本来苏联是答应每月输送一万吨粮食到英美区用以交换家畜和钢铁的,近来也不给了,自然和美苏不友好也不无关系。
意大利本年已断粮一次,面包配给发不出,预料不久又将断粮。因为人民挨了饿,不禁想起法西斯的往事来,近来已有人大声疾呼的要求复活独裁政治了!挨饿往往会连带到政治,这是一个显例。意政府曾以武力压迫农民把粮食献出,但收效甚微,原因不在有粮食不肯拿出来,而是年成坏到没有粮食呀!意大利位于南欧的顶端,季候较暖,通常收获期为六月,不料今年一样春寒,小麦非到七月不能收割,老天也好像和他们开玩笑。
美国虽则表面上恺悌慈祥,但骨子里却在要求美金外汇或黄金。意大利在美资金早被冻结,那里来的美金外汇?也就因此,美国总不肯把粮食大量的运出。最近意国组织了一个使节团赴华盛顿,要求把意国在美的一亿三千万美元资产解冻,以备购粮之用,此事结果,尚待下回分解。
苏联集团的东南欧各国,因为美俄交恶之故,照例美国拒绝援助。好似苏联来了“铁幕”,美国也必须打一道“铜墙”。罗马尼亚和匈牙利等国,都在空前饥馑中,但只有“仰屋兴嗟”。捷克也许好一点,他和波兰都想和美国恢复通商,藉以换取物资,美国对于他们是表面敷衍,心中厌恶,东西运到美国自是欢迎,要想从美国换回来东西就得受若干层限制。最近因为苏联集团国要求贷款未能达到,苏联便骂美国以金元为帝国主义的武器,捷克人闻而喝彩,这一捧场不要紧,美国格外不肯和他们通商了。从先还有联总,可以运美国的救济品给那些无家可归无饭可吃的穷人,现在这运输亦告一段落,虽则前前后后联总运了七百五十万长吨的物资到欧洲,价值在十亿美金以上,然对于广大的饥饿群,依然是杯水车薪。
美国自称将继联总而负救济之责,说是将有三十五亿美金的物资继续运往希腊、意大利、奥国、匈牙利、波兰,和的港自由区,可是等到国会通过之后,已是缓不济急,以西江之水,苏涸辙之鲋,是没有用的。
西欧重镇的法国也是困于没有粮食,现在法国人每天的面包配给量是二五〇格兰姆,不久还要减少,面包店里甚至无货可资配出,法政府在强制人民交出存粮,和意大利一样,毫无成绩。内阁总理赖马迪已自兼粮食部长,希图以独裁方式解决一切,但他的政绩不过禁止制造点心糕饼及命令面包店每周停止营业两天而已,对于饥饿,还未见有何彻底解决办法。
饥饿的世界,未来的一年,将更不好受!
(原载1947年7月21日上海《大公报》。宋希於先生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