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门可罗雀
说门可罗雀
纪果庵
翟公自罢职家居以来,门前遂绝宾客,于是不免大生感慨,而发出“一贵一贱,交情乃见”的牢骚来了。其实在我想来,如果自己十分热中的话,就在大门之外,从前停贵宾的汽车所在,让麻雀游玩一番,或是会鸣的禽鸟叫唤几声,乃至任顽童们打打弹子,捉捉迷藏,不是也很可以静观自得吗?
所以这种苦痛实在乃是低级的,世俗的。若是让得失之念放下,或者便成“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感觉了,此即所谓“人的度量不同”。
想想看达宦贵人的生活真是可怕,老早老早,周公就饭都吃不太平,脸也洗不舒服了,虽然历史上讲是为了求贤和治事,其实我们可以推测其座上客大半是为了自己的职业而去干谒的。那么,不是“求贤”乃是“贤求”。这里,周公还没有进步到像现今的要人似的,传达室的卫兵可以用冷冰冰的面孔对你:“x长不在家,请你再来吧”,好的,也是:“我给你看看去,在家不在家”。所以只好吐哺和握发了。站在凡人的立场,一般都认为要人这种态度是讨厌的,但若反过来讲,一个人一天至少要会几十几百位客人,大家又是千篇一律的“求栽培”,则被谒见的人之心理上的厌烦也委实可以。这个责任不应当让要人们负,乃是整个社会的问题。
我以为一个人绝对需要相当时间的静默和安定的,不然,便不能运用思考。别人先不必提,我自己便常常苦于一种不必要的骚扰。比如说,正在吃饭和困中觉的时候,来了不快意的客人,简直使人心里痛恨。而许多人却专想乘了这种机会把你“堵”在家中的。他们如果有事相托,不是利用别人的同情,而是利用别人的厌恶。你既厌恶了,一定得想个办法,我们又没有面孔冷冰冰的号房,不能且不敢拒人于千里之外,除去积极设法又怎么样呢?这个倒不一定是有权有位的人才有这种苦恼,潘邠老就曾为催租敲门大败诗兴;处在窘境要想获得安静更是不易。陶公的“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那是很理想的了,但这庐岂是容易结的?古代的隐士都是贫的,如今则非富人不能作隐士,正合古人“肥遁”两个字了。我们有隐居之志,而没有隐居的凭藉,只好为五斗米乃至一斗二升的廉价米大折其腰,可是还有不少欲折其腰而无从的人,就又来麻烦我辈,于是我辈者,退食自公还要吐哺握发,自然是不如翟公,在门外可以看看鸟听听鸣了,至少,翟公是不会感到生活问题的。
自从放假以来,很想看一点书,作几件预定的工作,但不幸的是客人不断的前来,述说着不快意的事,而大门外的乌鸦,也并未因为有人来而停止了他的怪叫。
七、五 于篁轩
(原载《江苏日报》1944年7月“新地”版。黄恽先生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