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题“关于本校图书馆及一般图书问题”
讲题“关于本校图书馆及一般图书问题”
附中主任纪国宣先生演讲词
朱祖畴,王竹虚笔录
诸位同学:个人最近兼办图书馆,以个人能力言,办附中已感精力不足,何况再兼图书馆,诚恐不能胜任。图书馆之重要性,仅次于食粮自罗馆长辞职后,虚悬已久,校长嘱代向北京延聘专家,但因种种困难,不能南来,因此不得不勉行代理。今天借此机会,和诸位谈谈图书馆和图书一般问题。
事变以后图书的劫运,为古往今来所未有,这是无可讳言的事实。隋代牛弘曾说图书自古至隋受到五次大损失;自隋至今,战事频繁,统计起来毁于战火之图书不知有若干次【1】;考图书之损失原因可分为政治、战祸、人事三种:
一、政治——因政治关系而致图书损失者,最早为秦始皇之焚书坑儒;近代满清搜罗天下书籍编辑四库全书,无非想借此彻底调查汉人之思想,因此文字之狱大兴,而被毁被禁之书籍不下数千种。上述两种皆系犖犖大者,其目的只是为求统一人民之思想,及消灭敌对之观念而已。
二、战祸——图书损失最大,无过于兵燹。昔梁元帝遭侯景之乱,在荆州出其藏书焚之说:“文武之道尽于是矣”!近代战乱太平天国为最大,藏书家损失亦最甚;最近则上海商务印书馆之东方图书馆庋藏涵芬楼古籍及中外古今图书,为数甚巨,乃因遭逢沪战,焚毁殆尽,国人颇为痛心。然此尚为上海一隅之损失,如此次战争,全世界各国,无一幸免,文化之摧残,实为旷古未有!恢复诚属不易。
三、人事——士人多有藏书,多因设备不若而遭水火之厄,如绛云楼,为我人藏书之最著者,但因设备简陋而被焚。复有因家道中落,子孙不肖,将祖先所藏经籍,盗卖偷窃,如陆氏之皕【2】宋楼,所藏宋本二百卷,整个售与外人,故此等善本在中国已属罕见,流入国外,故时人引以为耻,甚至有詠诗嗟叹之者。日本维新之后对古书不甚讲究,被我国杨守敬低价收买,加以翻刻,日人亦引以为耻。民国初年山东聊城杨氏海源阁藏书,被土匪盘踞,几百年所藏典籍,完全被毁,宋版古书,拆而擦烟灯、抹烟枪,或充作烧茶水等燃料。以上所述,皆属人为之灾祸。当廿六年事变时,文人为避免战火,相率迁徙,笨重书籍忍痛放弃,流落散失,所在皆是,亦可说是人事的损失也。
总以上诸点观之,皆为灭亡文化之大原因。而此次事变,上述三种原因同时交互而来,所以损失之大,空前未有。而且就是今后再有战争,也不见得如此剧烈,文化之摧残,当更不至如此之巨。所以吾人在此时读书,可谓非常不幸!新书出版,根本谈不到;即或有之,亦不过吟风弄月,低级趣味,对于大学生,多不适合。
近代学术研究,无不利用图书馆,古代私人著述仅恃私人藏书即可成功;但至近代则不可能,因门类浩繁,复以财力及保管等等不易,非赖公家图书馆不可;所以大学生应有自动研究之动机与兴趣。以文科来说,尤不可专恃听讲,要想学成,必须自动研究,搜罗材料,因之图书馆之需要更为迫切。林语堂先生曾说:“大学生不必上课,只须在图书馆埋头努力四、五年,即可有成。”此语未免过火,但至少须以二分之一时间用在图书馆内。据本人平日观察,本校图书馆书报阅览室虽有人满之患,但普通阅览室则否,而尤以文科同学为最少,我觉得很失望。
由于整理旧藏,也可以发现新学问。例如前清内阁大库内存几百年来档案,年代愈远愈有价值,至宣统末年,清除库房所存档案图书,竟至论斤作价卖与琉璃厂旧书肆。继经罗振玉先生发觉,复又收回,尚有八千麻袋之多,一部归自己,一部归北大,后经北大学生加以整理,发现许多明清重要史料,为现代学术上【3】开一新面目。中央研究院曾出满清史料甲乙两编,即由此等材料编成。北大燕大对于研究工作均极重视,成绩也很卓著 。即如哈佛燕京学社之出版物,在学术界极有地位,若非图书馆设备完善,曷克臻此!
总之,吾人要研究学术,无时不仰赖于图书馆,倘仍欲如王充之过目不忘,绝不可能。吾人常见某书后面列着参考书数百种甚至数千种,以为著者学识如此渊博,其实也不过在图书馆多花工夫而已。由此更可知图书馆如何重要!我们如有研究的决心,又有完善之设备,我相信研究工作不难完成,这全赖同学们自己去努力!
回忆本校图书馆,本人对之甚为关心,其中图书十九曾经本人手购入,但编目工作至今尚未完成,现在复与金大【4】及文化研究所藏书合并,真是“浩如烟海”,但是整理工作一日不完成,即吾人之责任一日不可卸,吾人不但应负现在之责任,即将来因此所蒙之损失,亦应负其责。试举一例,赛珍珠女士之夫巴克教授昔为金大农业经济系主任,对于各省农业方面之调查报告及论著等殊有价值,当此战火迷漫之际,近来发现亦多凌乱不堪,何等可惜!如此意外损失随在都有,如再不加整理,恐将蹈前清大库之覆辙!但吾人只要努力工作,不难恢复旧观。现在每星期都有图书目录公布,作为诸同学研究之参考,希望诸同学多多帮助,并多多努力!
纪英楠注:
【1】似应为:“统计起来图书之燬于战火不知有若干次”,因图书不能以次计,当系笔录者之疏忽。
【2】皕,音必,意为二百。
【3】“上”字似应删去。
【4】金大,应指原金陵女子大学,原为1915年基督教会在南京创办的女子大学,好像是中国的第一所女子大学。1927年北伐成功后,国民政府于1928年收回该校管理权,任命吴贻芳为校长。1937年9月迁往成都,原有的图书设备遭受很大损失。根据本文,汪伪政府的中央大学接收了该校留下的部分或全部图书,使这部分图书得以保存,但不知是否完成了编目和整理。
(原载1944年12月11日《中大周刊》。宋希於先生提供书影。纪英楠先生整理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