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笔下的纪果庵
苏青笔下的纪果庵
黄恽
苏青的《续结婚十年》是她的自传体小说,我却不把它当作小说来看,说实话,我是把他当作纪实的散文来看的。我这样说或许要引起众人的非笑,然而且慢,就我对那段时期的熟稔,以此与苏青所述印证,可以明白苏青的笔是多么缺乏想象力,换句话说,苏青的这篇小说是那么纪实,甚至很少有虚构的地方。这是很奇怪的事,苏青在1947年动笔写下这部小说时,莫非就是想为自己那几年的生活留下实录,以供自己及为后人作个见证?苏青在《续结婚十年》代序《关于我》中自承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她的文章也确实如此,没有一点弯弯绕,实话实说,然而这既是她的特色也是她的缺点,即她是靠她的私生活来展示给别人看,写作技巧上,如悬疑、谋篇布局等就很少见到,不免想起苏雪林的《棘心》来,它们是类似的作品,不过苏青比苏雪林思想深刻,表达也更深入。
我今天写这篇文章不是来议论苏青文学的,而是要说说苏青笔下的纪果庵。我们知道,苏青的《续结婚十年》的人物都传承了《孽海花》之类小说的传统,人物是用化名的,于是读这部小说必须先有一个索隐的过程,这个工作目前尚没有人去切实的做,好的是,苏青的写实,使我不用化什么工夫就能看到化名之后的真实人物,《孽海花》中的化名是用相关的字或掌故演化出来的,像冒鹤亭等本身就是写入小说的人比较容易明白,而《续结婚十年》人物的化名有苏青自己的习惯,却并不怎么与原型人物的名字相关,这就需要了解这段历史的人来读,我或许是最好的人选了,我想。
《续结婚十年》中一章是写她南京之行的,标题是《秣陵春》。起因是鲁思纯在苏青家中喝醉了,同来的潘子美买来水果给鲁醒酒,顺便提起第二天要上南京的事,苏青想起自己过去在南京求学的事,“横竖闲着没事,就跟他们同去玩吧。”于是就有了苏青、潘子美和鲁思纯结伴同上南京的事。事情发生在1944年春。
这件事,纪果庵在他写于1944年10 月的《我所知道的陶亢德》一文中正好有反映:“今年春天亢德与雨生苏青三君,翩然而至,住在我的学校里,整整盘桓三天,友朋之乐,颇使乱世的我们枯寂之心,得到不少的温润。”所以,我们很容易把三人一一对号:鲁思纯即陶亢德,潘子美即柳雨生也。
而纪果庵在苏青笔下成了周礼堂,这个化名与果庵还算比较相关。且看苏青怎么写纪果庵:“次日,我们到了南京,就住在鲁思纯的挚友周礼堂那里。周是北方人,高个子,举止厚重,是个笃实的君子。他现任某省立学校的校长,我们前去参观他的学校,只见规模宏大,房舍整洁,学生们一律穿制服,纪律严明得很。”纪果庵是否是陶亢德的挚友呢?纪果庵说:“亢德也可以说是老友了,在办宇宙风时开始和我通信。”(见《我所知道的陶亢德》)当时纪果庵正在南京中央大学任教授、总务主任、专科主任和附属实验中学主任(即相当于校长)。而这个实验中学确实称得上是“规模宏大,房舍整洁,学生们一律穿制服,纪律严明得很”。
“当夜我们就要求住在校里,因为周礼堂是以勤朴治校兼治家的,家里没有佣人,周太太忙忙碌碌地做饭烧菜……他的家就在学校隔壁……”纪果庵的勤朴,据他自己说:“当我初来这里的时候,竹子还没有,一切都是破陋不堪,墙上的垩粉是我刷的,地上的地板是我钉的,一只桌,一把椅,一盏灯全是我自己预备的。”(《篁轩记》)
“当夜我们便宿在那间客房里。晚饭后,周礼堂夫妇都来陪着我们谈笑,说起这里的政治腐败情形……”,后来因为房后的竹丛在风中发出声响,引起了这帮文人谈鬼的兴致,而周太太害怕,于是周礼堂夫妇先告辞去睡了。我曾亲耳听纪果庵先生的哲嗣纪英楠先生谈起他母亲怕蛇怕鬼的事,而苏青以她的观察也记录了下来。
苏青笔下的人物都有她主观的评判,很多人物都加以讥嘲,譬如和他上过床的谈维明(原型是胡兰成),而对纪果庵则不然,说他“举止厚重,是个笃实的君子”,这是一个很高的评价,也合乎生活中纪果庵的本真。
日志日期:2008-6-27
(转载自黄恽先生博客《瞻之在前 忽焉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