稿费
稿费
果庵
我也破天荒讲讲稿费的事。
稿费有时对于作者,简直成了侮辱。
自去年冬天,受朋友嘱托,为某日报写点笔记之类的东西,老实说,这也不过可以督促自己读书罢了,假使希望在报屁股上成什么名或利,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吗?所以我每遇打算在这种光荣的包厢里谋占一席而不得的人,总是用这话相劝。但自己没有出息,究竟也在屁股后面作着蜣螂一样的东西了。难得朋友有诚意,有并非亵渎的恳挚,虽然只有二十块钱一千字,却尚不感到什么压迫。后来因离开这里一时期,写稿中断了,回来之后,想着这些既不利人又不利己的文字不写也罢,于是不曾继续。且报馆方面副刊的编辑也换了,听说是很有名气的“名士”,面目将要一新的。当然也不便再去搅扰,彼此契阔,好像没什么瓜葛了的样子。不久,会到另一日报的主持人,却又坚以写小文为托,再三再四,这也只好唱唱老调,还是把些各方面皆不讨好的旧东西拿出去。但十几天以后,以前写文章的报馆忽然来信了,意思有点责备,并且说:“别人出得起的价钱,我们何尝出不起!”这真使人啼笑皆非了,我自己的文章既不颠斤簸两出售,更不值得大家这样相争,照理本应更加谢绝,以证明并非贪图“别人的高价”,可是想想得罪人到底不大好,于是还是写了去,对于报酬云云,确实不大在意。昨天,已是本月的七八号了,才寄来稿费单,打开看看,“本月承惠大作五篇谨酬二百元正。”要是没有前者的信,倒也没什么芥蒂,现在对照起来,不知怎么,老觉得自己是被屈辱了,莫非在万元一石食米的生活下,我真将为二百元而屈膝吗?本想不客气的写一封信,把这笔巨款璧还,后来想想,还是隐忍罢,就算了。但是现在写出这样的表白,究竟是不能隐忍了。听说上海的排工已至三百六十元,则我拿四千字换二百元与更多的相比也还是五十步百步之比,即使每千字升至三百,仍然不及劳工神圣的。稿费为什么不能像排工那样涨上去呢?很简单,排工可以罢工,怠工,稿匠却不能,你不写,我写!你看不起二十元一千字,我求之不得。归根结蒂,文人没有出息就是了!自己不争气,还说什么呢?
不过要注意,随之而来的,就是文字本质的低落。
文人们团结起来,不要只骂清谈了,须知有比清谈更混帐的在。
卅三年六月十二日
(原载1944年《小天地》创刊号。黄恽先生录入。文韬先生提供书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