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买书记
白门买书记
纪果庵
益都李南涧江阴缪荃孙前后作《琉璃厂书肆记》，今日读之，犹不胜低徊向往，然人事无常，缪氏为后记时，李氏所举数十家，固久已不存，辛亥后，缪氏自沪再抵旧京，则前所自纪，亦复寥若晨星，三十年来，烽燧叠起，岂唯乾嘉之风流，邈若山河，即同光之小康，亦等之梦幻！缪氏所记诸肆，唯来熏阁松筠阁等巍然尚存，直隶书局翰文则苟延残喘，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昔，讵不重可念耶！
金陵非文物之区，自经丧乱，更精华消尽；徒见诗人咏讽六朝，惓怀风雅，实则秦淮污浊，清凉废墟，莫愁寥落，玄武凋零！售书之肆，唯以旧货居奇，市侩结习，与五洋米面之肆将毋同，若南涧所亟亟称道之五柳老陶，延庆老韦，文粹老谢，徒供人憧憬耳。（注一）书肆旧多在状元境，《白下琐言》云：书坊皆在状元境，比屋而居，有二十余家，大半皆江右人，虽通行坊本，然琳琅满架，亦殊可观，廿余年来，为浙人开设绸庄，书坊悉变市肆，不过一二存者，可见世之逐末者多矣！盖深致慨叹，顾甘君之书距今又五十年，状元之境，乃自绸庄沦为三四等旅舍，夜灯初明，鸠槃荼满街罗列，大有海上四马路之观，典籍每与脂粉并陈，岂名士果多风流乎！不过目下较具规模之坊肆，仍以发祥该“境”为伙，如朱雀路之保文，太平路之萃文，其佼佼者也。
余在秣陵买书，始于寄寓中山北路某公寓时，冷寂无事，以阅旧货摊为事，残缺不全之《雍熙乐府》，任氏《散曲丛刊》，皆以一元大武得之，雨窗欹枕，大足排遣乡愁，及后友人告以书肆多在夫子庙贡院街，始知有问经堂诸肆，忆其时以七元买《渔洋精华录笺注》，二元买《瓯北诗话》，虽板非精好，而装订雅洁，颇不可厌，今日已非数十番金不能办，二三年间，物价鹘兔，一何可惊；厥后滥竽庠序，乃更得日与卷帙为伍。时余奉令代图书馆搜罗典籍，盖劫后各校书无一存者，书肆中人云，丁丑戊寅之际，书皆以担计，热水灶以之为薪，凡三阅月，祖龙一炬，殆不逾此，所幸近代印刷，一书化身亿万，此虽不存，彼尚有余，不致如汉初传经诸老之拮据，兹为大幸。余阅肆自朱雀路始，其地有桥有水，复有巷名乌衣，读刘禹锡诗，真若身入王谢堂前矣。路之北，东向，曰翰文斋，其榜书胡小石教授所为也，肆主扬州产，钱姓，昆季四人，以售书骎骎致富，然市侩气殊浓，每有善本，秘不示人，实则今之所谓善本，即向之通行本而已，复印既难，遂以腐臭为神奇。余曾以三十金买初板《愙 斋集古录》，友人皆曰甚廉，迩年坊市，皆以金石为最可宝，次则掌故方志，次则影印碑帖画册，若集部诸刊，冷僻者多，不易销售，然近顷欲觅一《艺风堂文集》，亦戛戛其难，昨见某友于市上大觅《牧斋有学集》，竟至不能得，就余所知，此书在旧京，固触目而是，今如此；恐沪上以书为货，垄而有之之风已衍蔓至此，不觉扼腕三叹。翰文寄售影印初月楼汲古阁各丛书，初价并不昂，如津逮，借月山房诸刊，才六七十，比已昂至四五百元一帙，可骇也。京中有“黑市”，丑寅间列货，莫愁路一带，百物骈陈，质明而散，相传明祖既贵，旧部濠泗强梁，既不能沐猴而冠，乃辟为此市，俾妙手空空，亦各得其所，姑妄听之。然变后斯市，固大有是风，书肆中人，往往怀金而往，争欲于此得奇珍，翰文亦其一。余于其店买《甲寅周刊》合订本两册，共三十期，较论移时，终预十五金始可，实则在黑市不过五元，然一念老虎部长之锋芒，觉亦尚值得，归而与《鲁迅全集》合参之，竟不觉如置身民国十五六年间思想界活跃非常之时期焉。
翰文稍南曰保文，初在状元境，廿五年后始移此。主人张姓，冀之衡水人。衡水荒僻小县，而多以书籍笔墨为业，今旧京琉璃厂诸肆，强半衡水也，故老云，厂肆在同光前，以豫贾西商为主，庚子后衡水渐多，松筠阁刘姓，始列肆于厂，今则目为门面，绵亘十数楹，巍峙于南新华街，卅年来，在书业中屈一指矣。保文总店设歇浦三马路，名忠厚书庄，主人某，曾受业于旧京翰文之韩心源，韩则宝文斋徐苍崖（注二）之徒，颇为缪荃孙称道者，故某氏版本之学，独步一时，又与刘翰怡刘晦之董绶经诸公接，所见愈广，沪之市书者，每倩其鉴定。绶经翁家刻及景印诸精本，坊间已不易睹者，求之该肆，往往而有；老而无子，南京分肆则付诸其戚经营，即张姓也。其人尚精干，唯有芙蓉癖，遂鲜振作，一徒彭姓者，忠戆人也，吾颇喜与之谈，道掌故娓娓如数家常，亦四十许矣。廿九年秋，出嘉靖《唐诗纪事》，行款疏落，字作松雪体，纸白如雪，索二百四十金，余以价昂却之，后闻归陈人鹤先生，陈氏在南京收书，不惜高值，故所藏独多。自三十年春，北贾麇集白城，均以氏为对象，彼辈利用汇水南北不同，不惜重赀于苏杭宁绍各处搜括劫后余灰，北来之书，又非以联券折合不可，其值遂甚昂云。保文售余之巨帙，有《通志堂经解》（广东刊），《知不足斋丛书》（最足本），《适园丛书》，《清儒学案》（天津徐氏刊），《四部备要》《四部丛刊》初二三编，《百衲本廿四史》，《碑传集》及续补，《湖海诗传》，《湖海文传》等，皆学人之糗粮，典籍之管键，总计全价犹不及五千元，以云今日殆十之与一，唯去春曾购定中华书局本《图书集成》一部，价九百元，后不知何故，竟毁成约，于是翰文乘之，以集成局本原价八百元之全书，勒索至九百余元，不得已买之，当时殊引为憾，及今思之，只觉其太廉耳。今暑气候炎熇，为数十年所仅见，每于夕阳既下，徜佯朱雀道上，以散郁陶，则苦茶一瓯，与肆中人上下今古，亦得消闲之趣。一日，忽见上虞罗氏书甚夥，询之则自大连寄至者，若《殷虚书契前后编》，《三代吉金文存》，《楚雨楼丛书》等，皆学人视为珍奇，不易弋获者，而其价动逾千百，亦非寒士所能问津，余于甲骨无趣味，而颇喜金石，到京以来，收得不多，唯有某君出售《周金文存全书》，索价每册只二元，诧为奇贱，亟以廿四番金市之，实来京一快事。《三代吉金》，印刷精美，断制谨严，较之刘氏小校经阁《金石文字》，《善斋吉金录》等有上下本之别，容希白氏《商周彝器通考》言之详矣。去岁尾余代某校托松筠阁自平寄一部，二十册，价八百金，北流陈柱尊先生见而欲得，又嫌其值之昂，今保文之书竟高至千二百金，予友余君，亦有金石癖，既以重值买其《殷虚书契》以去，又取此书，玩赏数日而归之，盖囊中羞涩，力有不胜，余拟以分期缴款方式收买，甫生此议，已被某中丞捆载而去，悔无及矣。小品书籍之略可言者，徐釻《本事诗》，初印本也，有叶德辉收藏章，余以二十元得之，《天咫偶闻》，知堂老人所最喜也，以四金得之，董刻《梅村家藏稿》，二十八金，影印《西厢记》，二十金，罗氏影印《草窗诗集》十金，皆非甚昂，记以备忘。嘉业堂藏本及印行各书，余代某校收买者，则有小校经阁《金石文字》，《善斋吉金录》，《宋会要》（嘉业本，北平图书馆印），《雪桥诗话》等。
保文南有国粹书局，乱前颇有藏书，毁于兵燹，今虽复兴，而书价奇昂，余喜搜罗地方掌故之书，如《天咫偶闻》、《郎潜纪闻》，《日下旧闻》，《啸亭杂录》，《簷曝杂记》，《春冰室野乘》……诸书，皆日常用以遣睡者，举目河山，不胜今昔，三千里外，尤绕梦魂，某晚于此店邂逅《旧都文物略》一帙，乃秦德纯长北平市时所辑，虽搜访未备，而印刷殊精，在今日已难能，不意索价至八十金，以爱不能释，终破悭囊畀以七十五金，自是不甚过其肆。闻友人云，该肆总店在申，居积殊赢，京肆生涯初不措意，则无怪其拒人于国门之外也。与保文相对者，有艺文，乱后始设，凌杂不堪，主人以贩书南昌为事，初尚有盈，今则数月无耗，其肆无佳品，唯曾售余中华本《饮冰室全集》一部，乃任公集之最全本，按其价四十元八折，今商务中华之书，靡不增至十倍，此可谓奇遇。艺文之邻，有南京书馆，专售商务出版品，其主人前商务宁局伙友也，战后商务新刊，不易抵京，赖此店及中央书报发行所为之支撑，余所购者，如《缀遗斋彝器考释》，原价三十五元，后改为七十，市售则加三倍，购时真有切齿腐心之思，然甫三月，余已有倍屣之利可图，今日之事，又岂人意所能逆料哉！他若《越缦堂日记续编》，《愙斋集古录》连剩稿，影印《营造法式》，大典本《水经注》，及各种法帖画册墨迹，罔不以加三加四之值购得，而与缀遗之事如出一辙云。
自朱雀路过白下路而北，旧名花牌楼，（明蓝国公府大门，建筑富丽，后虽以罪毁，仍存是名。）今日太平路，乃战前新书业荟聚之区，中华商务之赭垣黔壁，触目生愁；自物资困窘，纸贵如金，营出版业者，谁复肯收买稿件，刊行新籍，且撰著者风流云散，即欲从事铅椠，亦有大雅不作之叹，职是之故，新刊图籍，价目日新月异，黠者咸刬去书籍版权页之价目，而随意易以欲得之数，使购者参酌无从，啼笑皆非。太平路最南路东曰萃文，肇兴于状元境，亦老肆也，藏书颇有佳本，惜不甚示人；其陈于门面橱窗者，举为下乘，余买书于此店甚多，都不复记忆。去冬岁暮，天末游子，方有莼鲈之思，忽其主事者袁某入，曰有袁氏仿裴刻《文选》一部，精好如新，适余于数日前在莫愁路冷摊得同书首二卷残本两册，一存目录及李善表，一存卷一班赋，而书顶有广运之宝，方山（薛应旂），董其昌，王世贞，文征仲诸印，既以常识审之，证为赝鼎，又以其不全也，置之尘封中而已，今闻有全书，不禁怦然心动，乃索至八百元，犹假岁尾需款为词，介之某校，出至六百，袁坚持非七百不可，北中某估，与余稔，曰，可市之，不吃亏也，余摒挡米盐度岁之资而强留之，始知为张氏爱日吟庐故物，凡三十一册，每册二卷，目录一卷，虽经装裱，纸墨尚新，因念明刊佳椠，近亦不可多得，如此书战前不过二百元，绝非可宝，今则托为罕遘，后此书终以原价为平估窜去，至今惜之。他若明刻《文章正宗》之类，平平无奇，而索值极高，殊可恚恨。余曾入其内室，则见明覆宋小字本《御览》，商务初印《古逸》及《续古逸丛书》，皆精佳，唯一时无出手之意，遂不能与之谈。尤可笑者，某日天雪，以清末劣刊《金瓶梅》来，索至二百金，余詧察其离奇古怪之图画，讹夺百出之字体，咄而返之，昨读周越然先生在《中华日报》所记买此书之故实，不觉亦哑然有同感也。萃文之北曰庆福，肆尤古，主人深居不肯出，虽知藏书不少，而未能问津，今秋某教授全部藏书出售，此肆独获其精者，秘不告人，留待善价。庆福对面曰文库，林姓，扬州产，乱后营此小肆，以出租小说糊口，亦稍稍买旧刊及西书，曾以三十元买《热河志》而以五百金货之，堪称能手。余见其肆多有国立北平图书馆西文藏书，殆变中南徙流落于此者，滋可叹息！
状元境仅存之书坊，自东而西，曰幼海，曰文海，皆扬州籍，幼海索价，胡天胡帝，莫测指归，又恒开恒闭，在存亡之间；文海地势较冲要，客岁余买其龙蟠里图书馆藏本不少，龙蟠里者，陶文毅公办惜阴书院之地，前临乌龙潭，右倚清凉山，管异之所记盋山，即此，故又称盋山精舍，端午桥在两江任时，买丁氏八千卷楼旧藏，遂扩为江南图书馆，藏书为东南冠，商务印《四部丛刊》，佳本多取诸此，既成而隐其图记藏者，至今馆人诟焉。战前由柳诒徵翁主持，编刊目录，影印孤本，盛极一时，自经丧乱，悉付劫灰，尚不如中央研究院诸书，得假他人之手，略存尸骸，其善本或散入坊肆，余前曾得有伊墨卿《留春草堂诗钞》，小字明覆宋本《玉台新咏》，皆嘉惠堂故物，文海所售者，如明本《警语类抄》，字体精美，足资赏玩，《弇山堂别集》，有丁松亲笔校记，朱黑烂然，至足宝贵，皆怂恿某校存之，盖公家藏弆，终较閟之私人邸宅为佳也。此店又多太平史料之书，抄本更夥，唯影印忠王供辞，余托其寻索，迄未报命。善文书店，在中间路南，主人殷姓，保文堂旧徒，乱后自营门市，余于廿八年秋，以三元贱值买广东刊巾箱本《七修类稿》于此，后更买其《清史稿》，当时为所绐，价百五十金，其后始知市值不过百廿，然今则非五百不可，向恨矇瞳，今诧胜缘焉。又从其买英文书若干册，旧师郭彬龢所藏，估故不识，每册索一元，皆专研希罗古文学者，此等事盖可遇而不可求，非可以常理论者。善文西曰会文，韩姓，亦新设，其人谨愿，书价和平，余每月必买少许，而不甚易得之书，往往彼能求获，如《日下旧闻考》，为研旧京掌故必备之籍，燕估犹多难色，去冬韩由扬州买来，价不过二百八十金，为某校所买。清末名臣奏议，及方志诸书，出于此者甚不少，余所得书之更可念者，如《越缦堂诗集》，陶濬宣旧藏也，《十架斋养新录》，薛时雨故物也，书固不精，前贤手泽可贵耳。《越风》，《榆林一叶》两书，在故都价甚大，而此肆则不甚矜惜，得以微值收之。韩为人市侩气较小，亦使人乐就之一因。状元境旧肆，如天禄山房，聚文书店，今皆不存，唯集古一肆，伶俜路北，尘封暗壁，长日无人，徒增观感。萃古山房，原亦在此，且书板甚多，事变前龙蟠里所得段氏《说文》手稿信札等，皆此肆所售，乱后生活无着，书板多充薪炭，或以微值鬻人，今其老店主每谈及此，辄欷欷歔不止，顷另设门市于贡院西街，门可罗雀，闻已应陈人鹤先生之召，为钉书工。余最喜听其谈南京书林故事，有开元宫女之思焉。贡院西街在夫子庙，书坊历历，唯问经堂最大，主人扬州陆姓，干练有为，贩书南北，结纳朱门，以乱前萃文书店之伙友，一变而为南京书业之巨擘。其人不计小利，而每于大处落墨，又中西新旧杂蓄，故门市最热闹，余买书甚多，不能详记，春间彼自江北返，得《越缦堂日记》全帙，向余索新币三百金，旧币四百五十金，余适有某刊稿费未用，力疾买之，而俄顷新旧之比已二与一，余则用新币也，虽然，不稍悔，盖余最喜阅读日记笔记，平日搜罗，不遗余力，《翁文恭日记》，曾有海上某友人转让，索百八十金，以其昂漫应之，而不日售出，遂悔不能及，今遇此好书，岂可失之交臂耶！周越然先生云：一遇好书，即时买下，万勿犹疑，否则反惹售者故增其值，即上当亦不失为经验，余颇心折此言，且早已实行者。昨余又过其肆，则陆某向余大辩其书价钱之廉，并愿以新币四百五十金挖去，余笑而置之，然此事不成，则又以《三古图》一部蛊余，上有伪造文选楼及瑯環仙馆珍藏图章，望而知为赝鼎，索三百金，清印明刻本，市上恒见物也，余亦一笑置之。
买书不能专走坊肆，街头冷摊，巷曲小店，私人之落魄者，佣保寒贱之以窃掠待价而沽者，皆不可放过。莫愁路之黑市，前既言之矣，二三年前，犹可得佳品，近日则绝无。路侧，有曰志源书店者，鲁人陈某所设，其人初不知书，以收破碎零物为业（京语曰“挑高箩”，以其担箩沿街唤买，如北京所云之“打小鼓的”然），略识之无，同贩中之得书者，辄就请益，见书既多，遂专以收书为事，由担而肆，罗列满架，凡小贩之有书者，咸售于此，故往往有佳著精椠。余所得有最初印本《攟古录金文》，裁钉印刷，皆上上，而价只五十金，刘氏《奇觚室吉金文述》，虽翻印数次，而坊间仍无书，亦于是买得，方氏《通雅》，虽不精，只十元；鲍氏观古阁藏《龙门造像拓本》数册，陈伯萍藏汉魏碑帖多种，咸自此散出。最近陈氏家人更以所弆扇面百余件充售，余过而观，有包世臣，李文田，王先谦，王莲生诸名家手迹，弥可宝贵，索五百金，余方议价间，已为识者窜去，颇自悔恨。唯收得旧拓片数十纸，每纸不逾数角，内有匋斋宝铁斋旧物二，尚足自慰。又见其乱书中有戴传贤书扇，并张道藩君所藏Kampf素描集等，昔为沧海，今日桑田，大有《金石录后序》之悲矣。
豆菜桥边一肆，亦以收旧物而设门市者，其人张姓，嗜饮，性畸，逢其醉，无论何物，皆以“不卖”忤人，否则随意付钱，可得隽品，所收书画良多，珂罗板碑帖尤夥，以不善经营，数在其肆外告白：“本店无意继续，愿顶者可来接洽。”于是由书肆变而为售酒之店，昨过其地，则酒店又闭，想瓮中所储，不足厌刘伶之欲，此公亦荷锸行矣乎？
凡余所记，拉杂之至，又无名本秘笈，唯是世变所届，存此未尝不可备异时谈资，谅大雅或不以琐猥见訾欤？
（壬午重九于金陵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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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 李南涧《琉璃厂书肆记》：“……书肆中之晓事者，唯五柳之陶，文粹之谢及韦也。韦湖州人，陶谢皆苏州人。……吾友周书昌，尝见吴才老韵补，为他人买去，怏怏不快，老韦云，召子湘韵咯已尽采之，书昌取视之，果然。老韦又尝劝书昌读魏鹤山《古今考》，以为宋人深于经学，无过鹤山，惜其罕行于世，世多不知采用，书昌亦心折其言。韦年七十余矣，面瘦如柴，竟日奔走朝绅之门，朝绅好书者，韦一见谂其好何等书，或经济或词章或掌故，能多投其所好，得重值，而少减辄不肯售，人亦多恨之。……”
（注二） 又缪氏后记李雨亭徐苍崖，亦斐娓有致：“李雨亭与徐苍崖，在厂肆为前辈，所谓宋椠元椠，见而即识，蜀板闽板，到眼不欺，是陶五柳钱听默一流，尝一日手《国策》与余阅曰：此宋板否？余爱其古雅而微嫌纸不旧，渠笑曰：此所谓捺印士礼居本也，黄刻每叶有刊工名字，捺去之未印入，以惑人，《通志堂》，《经典释文》，《三礼图》亦有如此者，装璜索善价，以备配礼送大老，慎弗为所惑也。”
（原载《古今》1942年11月第11期。并收入上海太平书局1944年4月初版《两都集》；以及 太平书局1944年4月出版 《现代散文随笔选》。纪英楠先生录入。文韬先生提供书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