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和儿
李和儿
季庸
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不知为什么没有记李和儿,也许那只是像昔日故都的“穆柯寨”“烤肉宛”一样,够不上“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欤?然而孟氏分明在说:“靖康丙午之明年,出京南来,避地江左,情绪牢落,渐入桑榆,暗想当年节物风流,人情和美,但成怅恨!”以这样情绪,来作回忆录,而遗下李和儿其人,未免有点遗憾。
我们对于李和儿的怀念,不在那份“天津良乡栗子”,而是老学庵所记的几句话:
故都李和,煼栗名闻四方,他人百计效之,终不可及。绍兴中陈福公及钱上阁(恺)出使虏廷,至燕山,忽有两人持煼栗十裹来献,三节人亦人得一裹,自赞曰,李和儿也,挥涕而去。
这“李和儿也”四字是很有分量的。我觉得至少抵得过老学庵“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的诗。奇怪的就是并没有记出两位专使的反应,而即使查《宋史》本传之类,当然也不会记路遇煼栗李和的事,所以我也就省此一举。不过,我们知道这时高宗是向女真人投降了的,而且表文上就明明写着“臣构言,……既蒙恩造,许备藩方,世世子孙,谨守臣节,每年皇帝生辰并正旦,遣使称贺不绝”。陈钱二公,大约不会有什么“光荣的使命”,李和儿及一般遗民如果知道了这个,岂不更加黯然?
记风土人情的书,为我所爱好,但像这样的文字不多见。震钧虽在庚子之乱以后,记了西巡大事(收入《嘉业堂丛书》),但《天咫偶闻》并没有这样的好文章。刘同人《帝京景物略》稍有此种笔墨,崇祯以后的本子又都把板子剜了,令人越看越糊涂。孙退谷的《春明梦余录》似乎应该有这种感慨,但他一心想作爱新觉罗的官,也就怕文字狱轮到头上,除去记大朝贺仪仗,以及梃击移宫的事实之外,什么也不敢讲,我真替他惭愧。大的事实殊于老百姓无所关联,中国人何曾关心朝章国故——盖关心亦复无用——反是注意一斤面粉的价钱以及到什么地方吃又便宜又适口的点心等等,我于此不能不建议编《××大观》之类的贤达一留意之。■
(原载上海《申报》1947年12月10日,第9版“自由谈”。黄任鹏、宋希於先生提供。宋希於先生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