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礼赞
星期日礼赞
纪果厂
若不是上帝创造万物的时候在第七天休息一下,现在我们也许没有星期日可过。按说这也算欧美化,应当取消的,我们东方是十日一休沐,对于公务员和教师,东方的规定比西方的习惯每月要打个七折,实在不上算,所以还是“礼拜制”好,大家应当拥护的。
星期日在学生是大解放,训育先生不查早起,或者他老先生也正在被窝里喷烟圈看天花板呢。早点不吃,午饭则新街口小馆吃水角子,大哥二弟,颇觉豪爽。晚上夫子庙听清唱,兴致正不减于穿马褂或西装的简任【1】老爷、五洋老板。生理学家说休息之功用等于工作,第二天早起,也许大代数迎刃而解,作文章则下笔如潮,公务员们呢,十六圈马将之后,换换胃口,等因奉此,不再像上星期六那样看了头痛,参加周会,听听长官的伟论,更提神不少。
所以我说星期日是伟大的,唯有星期日才是真正的人生,近来有人主张取消假日,缩短学校年限,我一百分不赞成。
但是对于我自己,星期日却觉得是多余。
且听我道来,六日的工作,已使我头脑昏花,很想休息休息,但吃烟吃酒都不会,听清唱看电影也不感兴趣,并非自己是圣人,实在是没有那份天才与修养。除去转转旧书摊以外,就是睡午觉和看书。上一个星期日,七时半起床,洗漱完毕,刚拿起《京报》看傅彦长先生的《还都以来杂谈》说怎样习惯了早晨那顿恶狠狠的吃和一大碟姜丝等,十分有味,剥、剥、剥,门响了,一位同学来找我,他的弟弟要考学校,向我讨一份简章,可是在讨简章之前,先得来一段序幕,半点钟后,才说清来意,我随他到学校,讨了简章给他,他还没走,同事A君【2】来了,学期将终,来一套挨桚【3】,然后说到本题,要我转请当局更改名义,加给薪水;喏喏连声,正在谦逊,又来了一位B 君【4】,虽有数面之识,却不甚熟,是托他的侄儿考学校的,应酬走了,仍陪A 先生闲谈,同乡C君【5】又来了,他日内北归,问我带不带东西,这是一番好意,虽然心里已在有着厌烦,也还是用笑脸迎接,大家说到北京生活的困难,不免互相慨叹,恰于此时,D君【6】破门而入,催索某项文稿,□□二君始各回去,但当我拿起笔来想写几个字时,早已十二点过去,肚皮要求回去吃午饭了。
得闲不易,得真正之闲尤难。我非要人,只是年在三十以外,社会上的关系略多些,人家找我我找人家的机会总免不了,于是七日中的一个闲日,仍在“闲中忙”里逝去,徒感懊丧。红楼梦上说宝玉是没事忙,那是因为公子哥儿没事做,找些闲情逸致的事作消遣,像北京的旗人走票唱八角鼓养鸽子斗蟋蟀都得归入这一类;往好处说,也未尝不是一种象牙之塔的艺术,然而我辈则又没那些闲钱与日子,在我们绞了几天脑汁,或卖了几天精神之后,需要“焚香静坐”“闭目养神之时,却来了世俗的应酬,把“今天天气哈哈哈”这一套很熟练的在嘴上实习着,喝着为敷衍礼貌不得不喝的冷茶,“再会”、“怠慢”念念有词,试想这个星期日又有什么味道呢?幸而不是达官要人,若然,也许痛苦更大些,清朝有端茶送客的“不成文法”,昔者颇以为官架十足,今日想来,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恐亦东方文明精粹之一乎,各人的观感不同,我是只说自己的,好在题目是“闲谈”。
编者注:
【1】简任,国民政府时期政府官员分为4个等级:特任、简任、荐任、委任,每级又分为若干等,各部次长、厅长、最高法院院长等为简任官,是官员中较高的级别。
【2】、【4】、【5】、【6】应是不同的来客,原书影中这几处几乎是空白,完全无法辨认,故以不同字母代替。
【3】挨桚,日语,寒暄、问候的意思。
(原载《京报》1943年1月31日第一版。黄恽先生,宋希於先生提供书影。纪英楠先生录入并加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