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苦闷
我们的苦闷
纪果庵
我们是干教育的,所谓长衫的文化人是也。不能昧了良心去作贪污土劣,去干什么特种弄钱的勾当,又不会投机囤积,发国难财,而且也没有那么多的本钱和道路,徒然羡慕人家高车驷马,席丰履厚。若是说到革命事业,也只是口头讲讲,没有那样的勇气与毅力,真是像屠格涅夫所描写的罗亭一样,能说而不能行,有见识而无胆量,无怪乎许多人都看不起,汉高祖拿了我们的帽子当尿壶,大约也算是应得的结果罢。
现在这些都不谈了,个性和命运既已安排好是非作这种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的事情不可,只好自己忍耐着,希望将来精神的慰安了。然而近来却又感觉到连这个最低的生活条件也要靠不住了,何以呢?
第一,现在米价已经卖到四十万元一石,上海甚至将及百万,虽则政府有取消统购的明令,其奈存底不丰,交通困阻,产地封锁种种原因,无法可以解决,故回跌之望,殊无把握,倘能达到不继续上涨,已算不错。若然,算至今秋开学,每个学生的伙食每月减少将近二十万元,一学期不下一百万元,加以学杂各费及日用所需,以二百万元为平均数不能算多,试问有几个家庭能够出得起这样大的学费?即使学生可以回家吃饭,教职员到底不能不活,目下传言纷纷,有说薪水将增加若干倍者,有说战时津贴将增多者,又有说配给俸米将全部取消者,无论俸薪加增多少,其不能与物价竞赛乃是必然之势,假使配米没有的话,即令一个中学教师月支三十万元,大学教师月支五十万元,仍恐不易维持,况事实上绝对到不了此数!过去的经验,物价每隔两三个月,必有突然的变化,且愈至战争末期,其增涨之周期率愈将缩短,增涨之比例率,愈益增大,假使不改为实物俸给或金本位俸给的话,任便怎末增加,也不过短时间可以渡过,到后来还是不行。故下学期或是学生方面的问题,或是教师生活的问题,都有使教育陷于停顿的可能。
第二:当去年寒假放学时,学生无不忧心惴惴,以为今年开校将靠不住。因为照去冬美机空袭的频数,今年说不定更要加厉,远方学生,多有中止来京者。幸而本学期并未如想象的不幸,总算学期终了,告一段落。可是这半年内,国际情形,已经大变,青年心理比较脆弱,不无忧虑恐慌之成分,基于此点,亦有裹足不前之趋势,在暑假三两个月中,将为决定此忧虑之转捩点,究竟如何,只有一句老调,且听下回分解。
对于第一个难题的解决办法,其实很简单,只要政府不把第二代国民看作可有可无的话,应该尽量增加学生食米配给及维持教师和一般公务员之俸米。可是战争临近结束之时,粮食一定成为严重的物资,能否如我们之意乃是政府之意,殊非吾人所可逆料。至于实物或金本位俸给,那是根本不敢奢望的事。
第二问题之解决方策,我主张应该竭力疏散现在都市的学校。战争国家无一不以疏散妇孺及在学青年为急务。盖保全第二代即保全国家之元气,并不是怯懦逃避的意思。现在首都小学学生不过三万余名,中学学生不过一万余名,大学学生不及二千名。姑以分作十处疏散计,先尽大中两级学校,其对象连教员不过一万五千名,其中多少必有残留都市者,可以作一万名计算。这一万名青年如果国家肯筹措方法,绝对不会有什么难题,不过事情必须未雨绸缪,不可临渴掘井。关于地点,房屋,交通工具,给养等,须妥为计划。我想教育行政机关与其干那些无济于事的表面文章,殊不如着手于此,较为切实有益。假定这两个问题解决得很圆满,我们的苦闷,以至一般青年人的苦闷,也就可以消释了。
(原载《大众周刊》(南京)1945年第1期。许宗褀先生提供。黄恽先生整理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