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父亲(十二)
回忆父亲(十二)
——关于唐宝心先生
纪英楠
宋(希於)先生和黄(恽)先生最近提到的唐先生回忆录,我有一本,是唐先生去世后他的夫人寄给我的。
抗战期间,母亲和我常去看望唐爷爷唐奶奶,也常见到六姑(宝敬)和七叔(宝忠)。唐奶奶性格十分热情开朗,知道她思子情切,谈话总是尽量避开有关宝鑫(宝心)叔的话题。唐奶奶临终时,我和母亲都在她身边,但除了悲伤流泪,什么也做不了!
1946年他到南京,曾专程看望我们,两位挚友久别重逢,应是人生乐事,但由于两人的境遇差异,和父亲的心情压抑,不免使重逢的欢乐减色。后来,唐先生带我出去玩,看了看秦淮河(当时是一溪浓绿色的臭水)、夫子庙,到了中午,他问我这一带哪家饭馆好,我说不知道,又问南京哪家饭馆好,我还是不知道。他有点诧异地问:你父亲没带你出来吃过饭吗?我说,只有两次,初到南京时到茶馆体验过一次南京人的“吃茶”和我9岁生日那天晚上,但我不知那个饭馆的名字和地址。他说,那只好我自己找了,于是在附近找了一家比较大的餐馆“老正兴”吃了午饭。
此后两人虽然联系不多,还是互相关切的。我有一次回家(1961年?),看到唐先生寄给父亲的一张明信片,除了姓名地址,只有4个大字:平安勿念!唐先生在57年反右时“漏网”,于58年补划为右派,这应该是给好友报平安的,4个字里包含着深情;也看到父亲为此写的一首诗:“总角论交忆旧尘,十年湖海【1】不相闻,… …,音书但寄何须密,两字平安抵万金!”。
文革期间,已经被调到天津师范学院任教的唐先生也遭受到强烈的冲击,诬陷、抄家、殴打、人身侮辱、强制劳动等等都经历了,他的长子也因“现行反革命”罪被判刑10年 【2】,但因为他性格的开朗坚强,又没有父亲那样沉重的历史包袱,他都挺过来了。事后他和我谈到文革时,却只说些较荒唐可笑的事,而完全不提那些惨痛的遭遇(这也可以看出他的性格)。当时曾质问他:美国生活那么好,你为什么回来?因而推论:肯定是接受美蒋派遣回来进行破坏,所以有敌特嫌疑!实际上他是得知新中国成立很兴奋,因此没有等到颁发硕士学位证书就急于回国了【3】,爱国情怀反而成了特嫌,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1979年,父亲问题平反,江苏师院举行追悼会,一些朋友和学生送了挽联或悼念诗文,唐先生却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指出纪庸不仅被逼含冤自尽,此前就已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表达了他的痛惜之情。在母亲保存的追悼会材料中,没有这封信,可能是母亲没敢保存。
又翻阅了一下唐先生的回忆录,引起不少回忆和感慨,这大概是老年人的通病吧,回忆录里的一些照片我觉得很珍贵,比如这一张:

在人群中的唐先生(前排右三)确实显得仪表出众,有点玉树临风的感觉。照片里也有不少名人,他右边依次是蒋南翔和杨述,后排左二是担任过副总理的姚依林。
这一张是他在1931年的照片,这时父亲已经在北师大过着“苦读”的生涯了,可见他在通州师范和父亲相识和交往时真的还很小。

2022年1月燕郊
注:
【1】苏州濒临太湖,天津傍海。
【2】唐先生的长子北非毕业后在兰州工作,因几个年轻人一起议论江青,被人告密而判罪,1979年平反。他性格爽朗,颇有他父亲的风范。
【3】唐先生委托一位高先生代领证书,高后来在吉林大学任教,所以唐先生要我找他取回证书,我找到了高,他说确实在他这里,但时间久了,要找一找;后来我又去过两次,最后结果是:“很抱歉,实在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