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发谈起
从头发谈起
——光头运动宣言——
果庵
头发是保护脑部的,生理学上讲的很明白,但是,今日的头发,却成了装饰品,无论男人女人,都在自己的头发上消费可观的工夫和金钱,尤其是女人。
很远的过去,头发曾被视为“四大”之一,——身、体、发、肤、——如果毁坏了,算是很大的罪恶,要认为不孝的。于是都把头发蓄起来,并且如女人一样,要用一只笄簪起,看看现在道士的头发,便可以晓得过去人们的头发是什么样式。为了这个缘故,古人必须有“冠”,所谓男子二十而“冠”,亦即此理。免冠徒跣,是很无礼的,不像我们今日,随便光了头到处可以去。汉朝的西南夷,“或饰系尾”,就是将头发编成辫发,而将一部分剃去;到唐代,把这种人唤做昆仑奴,多是侠士,可是,一般人总认为是野蛮民族,这大约就是今日云南贵州一带的苗人之类吧。蒙古族和满洲人都是留辫发的,清兵入关后,头发问题曾闹过大麻烦:凡是要保留头发的,便不能保留脑袋,如果想保全脑袋,则必剃头,我们现在看几根头发剃与不剃有什么关系,可是那时人为了民族的光荣,宁可牺牲头颅的也不少,直到清代立国一百余年以后,才算完全统一了“剃发”政令,因为明代遗民郑成功在台湾一直保留明代的冠服制度至康熙年间呢。从此以后,中国人都变成了“夷装”,许多人看过爱罗先珂《我的学校生活一断片》的,一定会明白那时俄国人对中国特派大使李鸿章的发辫抱了什么态度,其实这也就是欧美各国一般的态度,大约发辫自鸦片战争时候起,便成了外国人侮辱中国人唯一的对象,无论何时,即使现在也仍旧如是,凡是漫画、讽画里的中国人,永远是垂了“豚尾”,戴着红缨大帽的。
但其实,中国的知识分子却早已梳起像西洋人一样的头发来了,由都市而乡村,由清末的革命党而至乡下的小商人,工厂的学徒,五花八门的头发样式数也数不清,一到民国十五年以后,女子也废除了保守几千年的发髻,而付之一剪了,毅然去掉几千年的尾巴的革命,这是很可佩服的,尤其在女子方面,似更值得惊异,因为在东亚其他各国甚至西洋,还有许多民族是保留着发髻的。
普通人觉得头发这样革命一下,在时间金钱两方面都经济了不少;请看红楼梦里贾宝玉梳一回辫子要什么工夫,用多少珍珠,真叫人为之错愕,还有一回,记王熙凤的使女平儿被贾琏殴打后,宝玉替他理装,其梳头的工夫也值得吾人参考,云髻,花钿,珠冠,翠羽,简直将一颗头弄成了珠宝店!自头发剪去以后,自然这许多累赘是无所附丽了,可是不幸的是,爱美心是人类的本能,而一些商人又专会逢迎此种心理,于是从先只有女子才用的“膏泽”,现在却在男人头上放光了,只有女人才用的香水胭(脂?)粉,有许多男人也欢喜沾润了,而女子呢,有更新奇的装饰来了,从巴黎,从荷莱坞(好莱坞)。民国廿四年的海关册,化妆品的入口数量,只上海一埠全年竟达四百万元以上,以彼时物价,折合今日市价,20:1,竟可达八千万!这个数字,即使今日物价昂贵,以米价每石三百元计,还差不多可以买三十万石,假定每一个人一天吃米六合,每月二斗,一年二石四斗,也可以救活十万人以上!只要女人少涂一点蔻丹,少洒几滴“四七一一”香水就好了。
自头发剪掉,各种新型的头发输入中国以后,平均一个男子每月剪发一次,女子两月一次,(也许估计太少些)男子剪发一次照目下时价,以五元为中数,可谓不多,女子以拾元为中数,大约也合理。以南京一室论,人口六十万,除老少三十万,壮年男女得三十万,其中以半数算作合乎上列标准的人物,要有十五万,此十五万男女,每年耗于理发者至少当有九十万,亦即每月近八万;九十万元可以买公粜米六万石,可以救活两万名饿殍。《中华周报》载九月十三日上海泰晤士报访问普善山庄当局,据说上海一市,去年全年共收到路倒死尸五万口,照前面的统计,实在只要上海的Gentleman和小姐们省下二分之一香粉头油就够救济了,假使大家将剪头发的钱再省出来,不知可救活若干人。
将头发梳得古古怪怪,以青年学生为最甚,也许这是作为引诱异性的工具之一,恰如一般动植物之具有羽毛颜色一样。然在烽火漫天的今日,我们实在不应再有此余闲与余钱玩这一套把戏。况且,人的美丽应该建于健康上面,我们的头发是直的,那么以直为美好了,何必要烫得蜷曲,须知这与眼睛没法变蓝是一样的道理,我们既不能有蓝睛,似亦不必有蜷发。老实说,头发经过烫,无论如何,在卫生上是有碍的。就是每天塌(涂?)起油膏来,又何尝不是藏污纳垢的所在!
时代环境需要我们简素化,将头发编成辫子是野蛮,为什烫成波纹就文明?“弁而钗”是骂人的话,为什么男人一定要搽油敷粉?将头发剃光使他多见一点阳光不好吗?省下理发费和油脂钱救救战火下饿死的同胞不好吗?我自己已在实行这个主张,并且强迫一部分同学实行了,想已经剃了光头的同学,必会知道我所说的是不虚!
那么,请你也来加入“光头运动”如何?
(原载1942年《中国学生》第一卷第一期。江少莉先生提供。黄恽先生整理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