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德来京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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亢德来京记(上)

纪果厂

亢德于四月卅日夜车来京,五月二日匆匆归去,两日之间,颇获畅谈,亢德虽不是大人先生,然以《论语》和《宇宙风》之故,恐知之者正不在大人先生以下,故不可不记。且代昌兄闻此公来京,特别到我家来访,不意甫去车站,竟未能相会,余感其诚,因更决心写此短文。

和亢德因写文通信好像是廿五年春,我在塞外作事,他颇希望写一点边疆风物的文章,我虽也陆陆续续写了几篇,今日思之,实不成东西。那时与海上编辑者通信的很多,如黎烈文君,现在的中大校长樊仲云先生以及亢兄等,经常每星期必有信和刊物自辽远的地方寄到,殊为风沙古堡中的我的喜幸。每逢上午下课,第一件便是看看有没有上海的信和书报,其期待的心情,数年以来,尚未有过也。

古人神交而不见面者甚多,这也可以算是拿笔杆的人快乐之一吧?现在如果可以抛开米面百物的价钱不谈,当风雨之夜,看看故人来鸿,未始不可游神于物象之外。在上海许多编辑者与写文章的同道,大家均尚未见过,且有再三约我到上海去一趟,我乃乡下人,对于上海,先有一份戒心,又忙,迄不能如愿,然一想到未见面的情趣亦有可味,遂以此自慰而不动。但我不动而忽有好友远来,《论语》所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意境,殆非有此事实不容易体会,吾人读古人书之难,在此。亢德乃《论语》之创办人,于此盖早有悬解了。上月二十七晚,得亢德快信云,以有事须晋京一番,恐深夜无宿处,将寄住我处,乃急复一电曰“欢迎”。原来亢德在三十年冬一度入京,时不知我在此,万人如海,交臂失之,尤可怪者,我在中大服务,而彼则正来京见樊先生,后来听樊先生谈起,颇为惘怅,则此次之来,虽只“欢迎”两字,心绪之激动,已不必细为表白。我所预备的宿舍实在很简陋的,只借了一位寄宿在校内的先生的床铺而已,天花板已剥落,又堆了许多什物,凌乱不堪。卅日晚我命工友预值(备)一点面条和鸡蛋,怕太晚了买东西吃不便当,可是到九时前后尚无消息,我回到家里,十一点光景,又去学校看一次,房中没有灯火,断定是未来,且知道今夜是不会来了,大致总是有朋友一起,住到中央饭店之类的地方去了。

第二天早晨我的小孩子由医院回家,因为割治盲肠炎已痊愈,这也算我的一点喜事。可是有部中督学来校查视,所以很忙,至九点许,我才回家看看病人,大家都极高兴,因为能够走路并随便吃食物了,我正和许多因慰问而来的邻居寒暄着,工友来找我说上海的陶先生来了,我立即跑出去,心想:像我这样一件破旧蓝长衫的人,新朋友看见一定会笑的,又在盘算着此公的高低举止,以及见面第一句话说什么等等,路程虽甚近,心中起伏却极多,待到进了客厅,看见一位个子矮矮头却特别显得大些,近视程度甚深,比去年给我的照片稍显得清瘦的人,紧紧的握住了手,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彼此望了许久,我才问他昨晚住在那里了,原来同友人住在国泰旅馆,曾差一人送信给我,并给了四元钱,但我实未接到此信。

亢德是不穿西服的,这事我早知道,这回是夹袍之外,套了衬绒袍,天气热了,就脱去一件,在两分钟之内,我们已竟成了极熟的朋友,他问起学校的现状,说打算写一篇关于中央大学的文章。又说到海上诸友人的近况,以及许多我不大很知道的消息。对于生活的叹息,怕是天下所同,然亢德又何能例外,但我们的境遇和本领差不多,故感慨也愈说愈相近。大多数人都以为亢德是有钱的,因为办过好几个杂志,那些杂志又全是很通行的,但实际上他在办杂志的当时,不过只能维持一个文人应有的生活,馀裕是谈不到的,八一三事变初起,愚园路愚谷村的社址就退租了,但又那有能力继续租下去呢?虽然租金只每月八十元!现在他反而住了两间三层房的阁楼,连厨房也得同马桶间混合,接一封信要翻几层楼梯,不要说其他的人,就连我都好像不相信他会过着这般的生活似的,于是我们不能不愤懑的说,自己的孩子说什么也不叫他拿笔杆了,本来我早就和我的孩子说好了,或是学医,或是学唱戏,因为只有这【几】样赚钱且又不涉及政治呀。

要吃午饭,何岸堂君来了,是在《中华周报》写文字的老朋友,可是和亢兄还不认识,介绍以后,也加入会谈,到吃饭时我留他说什么也不肯吃,亢德因为困乏,就在学校随便吃了一餐,下午去中大看樊校长,顺便看朱(钊)〔剑〕心胡道维汪太玄等先生,我们和樊先生还有(荫)〔萨〕本铁先生等去游玄武湖,(荫)〔萨〕先生最近发明了止血圣剂维他命【K】,到上海和南京讲学,是位生长在北平的福建人,对于北平饥饿的现状感慨甚多,坐在游船上说北海和清华园旧事,有开元宫女说玄宗意味,樊先生买了五香茶叶蛋来吃。■


(原载南京《京报》194357日第1版。宋希於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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