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坊使

季庸

历代处置贪官都不够痛快，这里有两个可能的原因。皇帝是第一个贪污者，譬如汉灵帝就干过“开西邸卖官”的勾当，近代当然得数西太后，连日所记孝钦与老恭王的事，可见一斑。明亡时宫中存银尚达数百万两，思宗虽非甚暗，到底舍不得拿出私房，钱之一关，其难渡如是。其次则作官的只要不谋反，弄几个钱究竟算不了大事，萧何以求田间舍免于刑戮，其故盖可深长思。这个因素很复杂，不想在此详说。只有李自成不客气，把银子化成汁灌给大官们吃，“生时恨其少，此时恨其多”，虽则残忍，却也应该。周田等贵戚，魏藻德之类的近臣，不是如此，钱是永远榨不出的。

唐代自安史乱后，中央经济总崩溃，于是皇帝不能不向人民乱要钱，这种饮鸩止渴的情形，也是数见不鲜的，最怪的就是有理性动物的人类而记忆竟如此之坏。司马光给皇帝编了教科书，谓之《资治通鉴》，恐怕也没什么用，北宋不过一百年就被专玩花石纲念经打醮的徽宗给送掉了。赵瓯北《念二史札记》唐代“间架除陌宫市五坊小使之病民”条云：“德宗……因用兵河南北，月费百余万缗，听卢????赵赞等计，令商贾本钱过千万者，贷其余以济军，军罢，取偿于官。乃令京兆暴责大搜，疑占列（即自己报告）不尽，则笞掠之，人自经者相望。然仅得八十万，……于是设间架除陌之令，屋二架为间，上者二千，中千，下五百，吏执筹入室计之，隐不尽者，二架即抵罪。告者以钱五万赏之。……及泾师乱，呼于市曰：不夺尔商人僦质矣（一时质库四贷其一，充军费），不税尔间架除陌矣！于是帝奔奉天，长安失守。”（泾师，即朱泚之乱）

这教训还不够吗？讵知不然！请再看下去：“李晟收京，始归宫阙，是亦可稍鉴前车，以求民瘼，乃又用裴延龄李实等，横征百出，……又听宦官主宫市，置数十百人阅物廛左，谓之白望。……大率与直，十不偿一。……有民卖一驴薪，宦人以数尺帛易之，又取他费，且驱驴入官，民愿纳薪辞帛而去，不许，……谏臣交章论，皆不纳。……不特此也，又听宦官纵五坊小使，肆毒于外，每岁秋，案鹰犬于畿甸，所至邀索供馈，小不如意，至张罗网于民家门及井，不令出入汲井水，曰惊我供奉鸟雀。又群聚于酒家食肆，饮啖将去，留蛇一箧，诫之曰：吾以此蛇供鸟雀，可善饲之！无使饥渴！主人重赂之，乃肯携蛇去。鄠县令崔发闻门外喧斗声，吏白五坊小吏击百姓，发命吏捕之，时已曛黑，天子闻之，怒，收发系狱，御楼之日，囚发鸡竿下，有内官五十余人，持杖殴发，破面折齿，诏囚皆释，而发不放。”

这些都采自《唐书》列传，当然不是造谣。白氏乐府《卖炭翁》于此又得一证。

或云，作史论可以使人胡说。我真有点耽心自己的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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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上海《申报》1947年12月13日，第9版“自由谈”。黄任鹏、宋希於先生提供。宋希於先生录入。）